欧债危机十年,一个希腊富三代靠什么保住家业(组图)




编者按:



希腊在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后,曾经一度深陷债务困境。在2018年8月,希腊走出持续了近八年半、为期三轮的欧盟纾困计划,重新拿回财政自主权,宏观经济数字也出现缓慢复苏的迹象。

今年5月到7月的三场选举,是希腊选民在过去十年当中,首度在没有紧迫债务违约与撙节措施加剧的情境之下投下选票。中右翼"亲商派"新民主党在欧洲议会、希腊地方议会与国会选举都取得多数席位,击败2015年1月起执政的"激进左翼联盟"。股市与债市对新执政党反应正面。本月,来自政治世家的45岁新总理基里亚科斯·米佐塔基斯率领内阁宣誓就职。“后危机”时期的希腊投资移民机会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世界说在希腊大选前,费时半月走访这个位处欧亚交界,在官方层面与中国密切合作的南欧文明古国,把目光投向华语世界向来极少关注的希腊民营企业与家族企业,合共调研十余个在业内具有领导地位、已传承二至五代的家族企业,并访谈包括投资促进局在内的数个官方机构与行业商会,来考察这些古老家族”持盈保泰”之道,对中国民企开放的投资机会,以及广受希腊各界肯定的投资案例。"希腊系列"将分多期刊出。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作为战胜国的希腊雄心勃勃,对摇摇欲坠的现代土耳其前身——奥斯曼帝国发动了“第二次希土战争”,试图恢复古希腊文明的疆域。

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终于一纸条约。1922年,希土两国在瑞士洛桑签署协议,同意进行"人口互换",以宗教信仰为基准,强制常居土耳其境内的东正教徒、希腊境内的穆斯林迁移到各自的"祖国"。

在这场始于1923年、改变160万人命运的大迁徙中,25岁的希腊裔东正教徒科斯塔斯・卡纳洛格禄离开土耳其,来到希腊雅典落地生根。

这片土地对于卡纳洛格禄并不全然陌生,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希腊血统,更因为他过去几年在驻土耳其希腊药业公司的工作经历。

借助之前在土耳其累积的人脉与资源,卡纳洛格禄开始代理跨国医药公司产品在希腊的销售与制造。同时,他也开始制造自己品牌的美容保养品与医药产品。

1928年,卡纳洛格禄在雅典市中心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进口意大利婴儿洗护产品、英国鱼肝油。20世纪40年代,他的公司与英国帝国化学工业集团(跨国公司"阿斯利康制药"的前身之一)、制造抗酸剂的美国公司申利实验室(Schenley Laboratories)等建立商业伙伴关系。

今天,卡纳洛格禄的公司已经成为了希腊药业中规模最大的家族企业"卡纳实验室"。


卡纳洛格禄部分家族成员与卡纳实验室员工一同参加活动的合影



卡纳实验室的股份现由卡纳洛格禄第三代和第四代家族成员全资持有,总部位于雅典北郊、距离雅典市中心30分钟车程的伊拉克利翁(Iraklio),长期代理葛兰素史克、雀巢营养、联合利华等十余个跨国公司医药健康产品在希腊的制造与销售。

拥有众多家族企业的希腊也有"富不过三代"的现象。从雅典新移民到卡纳实验室,近一个世纪以来,卡纳洛格禄家族和它的企业避免了很多同侪分崩离析的宿命,得以延续至今。“家族企业宪法”(family business constitution)是这个家族传到第三代后持盈保泰的手段。

继承风波1967年,科斯塔斯・卡纳洛格禄心脏病发骤逝。初代落幕,家族企业第一次出现继承危机。此前并未积极参与过公司经营的创办人儿子雅尼迪斯・卡纳洛格禄在忙乱中继承家业。雅尼迪斯也就是现任首席执行官科斯塔斯・卡纳洛格禄(祖孙同名)的父亲。

20年后,雅尼迪斯考虑退休,因为儿子年纪尚小,他找来了外甥尼亚达斯接班。1987年,雅尼迪斯把首席执行官与董事长两职同时交给了尼雅达斯。

尼雅达斯接棒后,却依然被笼罩在前任的身影下。雅尼迪斯虽然退居二线,但还像一个“太上皇”继续在公司走动,并保有自己的办公室。公司主管有事还是会去找雅尼迪斯。






"可以说,这并不是最好的继承方式",坐在贴有1960年代手绘广告的彩色壁纸、摆设十余幅装祯黑白老照片的会议室里,卡纳实验室现任董事长与CEO科斯塔斯回忆自己家族传承规划的教训。

“那几年表哥很辛苦。我父亲是个大人物,存在感很强。私底下,公司的员工们依然视父亲为身居幕后真正的话事人。”

直到宣布退休十年后,雅尼迪斯才真正淡出公司运营。这也种下日后科斯塔斯一代警觉家族企业治理隐忧、而后共同起草家族企业宪法的重要因素。

“家族企业宪法”长期研究希腊家族企业的阿尔巴商学院讲师艾立克西斯‧科姆色利斯(Alexis Komselis)告诉世界说,关系与交易不正规是全世界的家族企业共通的问题。当公司要加速创新、与其他国家的家族企业合作,或者想要与更大企业合作时,就需要更好的治理机制。用白纸黑字写下这些"不言而喻"的规则,且确保每人都同意它们,有助于减少误解与冲突。

卡纳洛格禄家族就是采取了这个方式。

现年45岁的科斯塔斯・卡纳洛格禄是已故创办人的孙子,公司历来的第四任CEO,也是当前公司的最大股东,持股36%。科斯塔斯亦是总部位于瑞士的非营利跨国联盟"家族企业网络"(Family Business Network)希腊分会的创会主席。



希腊药业家族企业"卡纳实验室"现任董事长暨首席执行官

科斯塔斯很早就意识到,良好的家族企业治理不能只仰赖家族成员间的个人意愿。

早在2002年,时任首席执行官的尼雅达斯就开始鼓励科斯塔斯以及其他同辈家人到国外参加家族企业治理与传承的研讨会与培训班。

在哈佛大学的短期课程就读期间,科斯塔斯与表哥、表姐、胞姐获得了与其他家族企业传人交流的机会。四人也认识到,不论企业与家族大小,全世界的家族企业都在面临亲情与企业治理交错的局面。

“为了维持家族的团结,应该要制订一份"家族企业宪法”,“不要让’谁在或不在这家公司工作’成为一件伤感情的事情,并且要明确入职公司的标准”,科斯塔斯说。

“当时并没有明显的冲突,但可以感觉到有一些事情正在发酵,你知道——我的母亲说了关于我的姑姑的事,我的父亲说了一些关于姑姑丈夫的事情,诸如此类。”坐下来谈家族企业宪法前,科斯塔斯一代的四个家人先把这些事情都摊开来谈,化解了一些紧张关系。

对于卡纳洛格禄家族而言,家族企业宪法的主要目的是明确家族成员的家人、股东、管理层三种角色的权利义务。“它不是一份法律文件,而是股东之间的协议——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变成一份法律文件——但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协议,股东和家族之间的’君子协议’",科斯塔斯如此解释卡纳洛格禄家族企业宪法的性质。”


卡纳实验室现任首席执行官绘图解释家族企业治理经验/余佩桦



科斯塔斯与表哥、表姐、胞姐四人在2007年开始商谈家族企业宪法,每个月开一次会,会后四人各自把议题拿回家里讨论,隔月再回来开会。有些宪法内容是科斯塔斯的父亲和姑姑早年口头上的约定,或过去家族成员之间默契,有些内容则在为时一年多的讨论期中确定。他们也在希腊聘雇了一名家族企业顾问,来辅助这个过程,因为顾问了解其他家族制订宪法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可以提供辅助。

卡纳洛格禄家族企业宪法其中一个核心思想是:家族成员与股东到公司上班,既非权利也非义务。那么,在制度设计上,要如何确保人员任用不因人设事,符合公司的最大利益?

科斯塔斯设计了把公司”内部压力“转移到外部的制度。根据家族宪法,首先,公司必须正好有公开招募中的职缺;之后,应聘的家族成员还需经过毕马威、猎头公司这类的外部公司审核,确保聘雇此人符合公司利益,才能任用。


卡纳实验室会议室,壁纸是1960年代公司产品的手绘广告/余佩桦

科斯塔斯说:“我们认为,公司内部的人力资源部门不应该有压力去选择某人的儿子或女儿。我们希望公司的管理层能够完全公平地选择最适合这项工作的人选。所以通过加入一个外部过滤机制,把压力从公司内部转移出去。”

不过,卡纳实验室迄今还没用过这条规定。当前,科斯塔斯是唯一在家族企业里工作的家族成员,表兄、表姐的儿女在其他公司上班,而科斯塔斯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还小。

非血亲争议在讨论家族宪法的过程中,另一个主要争议点在于,能否让不具有家族血统的亲属(如配偶)加入公司运营?禁止非血亲亲属参与公司运营,是科斯塔斯父亲与姑姑行之有年的默契。

但表姐一方希望保留让配偶与姻亲参与家族企业的机会,因为她的丈夫是名优秀的经济学家。虽然他现在有自己的工作,但如果未来能为家族企业所用,他将是很宝贵的人才。

"从统计来看,将配偶与姻亲纳入家族企业,更容易发生问题,产生紧张气氛。在公司规模扩张的时候,这将成为值得注意的风险",科斯塔斯说。四人最后匿名投票,以三比一票数,决议排除非血亲家人参与家族企业运营。"这没有正确的答案,这是每个家庭都需要做的决定。"



卡纳实验室现任首席官对世界说讲解公司老照片

除了家庭的言传身教,在科斯塔斯看来,家族宪法也是传递愿景与使命感的方式,且内容可以与时俱进。在讨论家族宪法前,科斯塔斯与同辈家人们曾经一起坐下来,回想祖父的愿景是什么,祖父与父亲看重什么事情。每年,卡纳洛格禄家族有至少一天"家族企业日",20到30个家族成员聚集起来,用半天来了解该年公司的表现与未来的方向,讨论家族宪法里需要改变的地方,另外半天休憩同乐。

随着婚姻变得不再那么必要,越来越多人选择维持长期的伴侣关系,卡纳洛格禄家族宪法里就有着这么一条规定:与家族成员交往达一定年数的男女朋友,也可以参加家族企业日。

出于对于改善家族企业治理的热情,科斯塔斯在2018年11月共同发起国际非营利组织“家族企业网络”的希腊分会。希望让企业背后的家族成员们,有一个能分享经营与传承家业经验的平台。

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科斯塔斯想给企业家孩子的忠告是:到别人手下工作。1997年9月,科斯塔斯・卡纳洛格禄在英国萨塞克斯大学取得生物学学士学位,顺着父亲的心愿,回到家族企业任职。但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段经验,"太可怕了,我总是被区别对待——不是作为我,而是作为我父亲的儿子、老板的儿子——我不被允许做我自己"。

隔年,科斯塔斯前往卡纳实验室的长期伙伴、跨国制药公司阿斯利康(AstraZeneca)西班牙马德里产品部门任职,历任产品襄理、市场分析师、市场预测经理、欧洲供应链经理,为时近八年。回到卡纳实验室时,他已经有外头的经历,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信心,主管听从他的意见,不是因为他是股东,而是因为经历与专业。

"我相信,企业家的孩子到别人手下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必须感受为别人工作的感觉,这会让他们变得更强大,对自己更有信心,同时也会为家族企业带来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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